生而平等【201910千里码】
当“伊比”号的大功率采矿激光为整条飞船带来轻微的震动时,我也随即打开了随身听,准备迎接这一整天最为平静的时光。
这里是恒星系摩尔的小行星带,它位于摩尔星和摩尔五号行星之间,摩尔人从没有给恒星系摩尔的其他行星起过名字,而银河联邦也没有为它们起名,于是乎大多数人就习惯性地根他们据距离恒星的远近用编号来称呼他们。至于这条小行星带,它的来源似乎有很多种说法,不过我从没有关心过这些。
我是个矿工,每一天的工作便是驾驶着像“伊比号”这样的冲锋者级单人采矿飞船,用船载分析仪寻找一颗具有开采价值的小行星,然后用采矿激光锁定它,我只需要打开采矿激光的开关,然后就可以等待矿仓被填满就可以了,通常情况下来说,一颗巨大的小行星足够一艘冲锋者级飞船忙上好几天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矿工是一份非常无聊而且毫无前途的工作,因为如果你打算靠他摆脱贫穷,那你必须没日没夜不间断的挖掘,并且还要有相当长的寿命才有机会踏入富人阶级,至今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某一个矿工依靠这种方法成为富豪。
不过我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它让我感到宁静,或许这是因为摩尔人天性喜欢宁静的生活,在与银河联邦接触之前,摩尔星上只有广袤的平原和零星的村落,摩尔人就在这片天地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外界对摩尔人的这般印象一直保留了下来,以至于当我说出自己的职业不是农夫而是矿工的时候许多人都会投来惊讶的目光。
然而我这一代摩尔人事实上从未体验过这种田园牧歌的生活,那种生活只能在文学作品中探寻和向往,有一部分挺热闹就和我一样选择离开家乡寻找新的宁静——比如成为矿工,至少在我看来,一天的工作中孤独而不被打扰的挖掘时光能让我稍稍体验到被文明入侵之前摩尔人先祖的那种心境。
“比,头儿让我们去集合。我告诉你哦,我听说有人发现了非常非常厉害的玩意儿,头儿让我们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
飞船的通信器响了起来,屏幕上映射出了一颗如同大号水獭一般的脑袋,随后便传来了一连串喋喋不休的唠叨。
这是一个咕噜人,他们也是银河联邦的成员之一,但是在联邦的地位很低,因为他们很愚蠢还总是喋喋不休,而且他们的脑袋看上去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啮齿动物,这个咕噜人是我的一名矿工同事,但是我记不住他的名字,因为咕噜人的名字都是一种摩尔人的声带很难发出的音节,不过虽然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但是我知道眼前这个说话如同连珠炮一般的咕噜人是这个种族里少有的天才——因为以咕噜人的智力水平很少有某个个体可以独立操作飞船。
“你知道吗?比,他们发现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玩意,我敢打赌你根本猜不到那是什么大发现。”屏幕上的咕噜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就如同与我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虽然我很不喜欢宁静的时光被打搅,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咕噜人传达给我的信息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某种惊人的发现,这绝不会只是发现了某种高价矿物,又或者是漂流的走私货柜那么简单,因为这不足以让矿头下令所有人停止手头的工作,我觉得那一定是某种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出现在小行星带矿区的事物,但是我猜不到那是什么。
“这个赌局你赢了,我猜不到,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们没有告诉我,但是那绝对是很厉害的玩意儿。”咕噜人回答。
有的时候我我不禁会佩服宇宙中某些种族的思考逻辑。
这是一颗巨大的小行星,它是正在建设中的二号空港,在小行星带矿区这种巨大又没有多少开采价值的小行星会被用来改造成空港,用于停泊飞船、装卸货物,以及建造矿工们的生活区,这样做要比锚定一个具有相同功能的空间站便宜得多。
所有的采矿飞船全都在二号空港集合,飞船总共有二、三十艘,但是二号空港足够大,泊位绰绰有余,矿头命令所有人下船集合,清点人数。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是在联邦海军中服役。
不过矿工们可不像士兵那样具有严肃的距离,集合的队伍嘈杂声不断,我听到有许多人议论的声音,还有一部分则充满了抱怨,他们对于被勒令停止工作非常不满,毕竟矿工的收入和每天挖掘出的矿石数量挂钩。
人数清点完毕,所有人到齐,矿头下令所有人肃静。他是一个地球人,那银河联邦最古老的也是地位最高的创始种族之一,事实上在银河联邦所控制的星域中,大部分矿队、商队甚至是海盗组织的首领都是地球人。他们聪明、狡诈而且凶狠好斗,我读过一部关于地球文化的书籍,书里的有一段让我印象深刻,书里指出宇宙中的大部分种族的“战斗”无非就是为了捕猎或者自卫,但是对于地球人来说,相当一部分情况下“战斗”是一种娱乐活动,即便地球人的体型在联邦的各个种族中算不上高大强壮。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但凡是个成年的地球人,即便外观上看不出任何痕迹,但他们的肉体中多多少少都有一部分是仿生机械,再强壮的自然肉体都无法和机械构造相比,所以惹毛一个地球人绝对不是好主意。
矿头说了几句稳定士气的话,例如今天的工钱会按照以往每人的平均日收入补发,这样队伍里的抱怨声便消停了起来,但是他依然没有宣布所谓的“大发现”,只是示意所有人跟着他往空港的内部前进,这种半遮半掩的古怪行为让我觉得心里忐忑不安。
二号空港深处还没有完成建设,重力和氧气系统没有就位,所有人都穿着着宇航服行动,这一路上我幻想过许多种“惊人发现”的可能性,但是当我真的目睹它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究竟有多么匮乏。
“学者,你觉得这是什么。”矿头对着我问道,“学者”是我的外号,因为我是这一群矿工之中唯一有着阅读习惯的一个。
“我……”眼前的事物让我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我不知道自己所具备的知识是否足以回答矿头的问题,眼前的事物看上去像是一扇石门、一个封闭空间的入口,石门上雕刻着的图案告诉我这绝对不是自然界碰巧形成的相似物,这绝对是一种人工产物,门上的图案看上去像是某种文字,但是以我所掌握的知识无法辨识它们。
“我……我觉得这像是某种文明遗迹,我觉得这好像是一座古墓的入口。”我不太确定我这种纯粹凭借直觉的回答是否会令矿头满意。
“和我想的一样,干得好学者。”矿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座古文明的遗迹也许并不是什么非常稀奇的事物,可问题在于它位于一颗小行星的深处,任何具备常识而且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认为一颗小行星上会诞生出高等生命和文明之类的事物。
除非……
我听说过一种假说,在摩尔星和五号行星之间原本存在着一颗宜居行星,它在摩尔星文明诞生之前就孕育出了某个高等文明,但是由于未知的因素(也许是彗星撞击)这颗星球被炸成了碎片,形成了一片小行星带。
虽然这种假说似乎煞有其事但却从没有人亲自验证过它的真实性,这让它更像是一个民间传说,但是如果如今我所亲眼目睹的一切不是我们的集体幻觉的话,这毫无疑问验证了这个传说是真实的,这恐怕是银河史上最伟大的发现,它的价值比得上我们至今为止所开采的所有矿物。
“打开这扇门,我保证每个人都有份!”
随着矿头如同野兽般的一声嚎叫,整个矿队都沸腾了。虽然我并没有接触过多少地球人,但是平心而论我们的矿头并不是一个自私刻薄的家伙,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好人。
这几天来包括我在内整个矿队的士气都十分低落,这理所当然,因为几日前让每个人沸腾到窒息的“惊人发现”到头来只是一场竹篮打水。
我们用钻机打开了那扇石门,里面确实有一个不小的空间,但是也仅此而已。
没有棺椁,没有陪葬品,里面空无一物,不甘心的人开始拼命寻找机关暗道的蛛丝马迹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这根本不是什么古墓,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而已。
又或者它原本确实是一间墓穴,但是它的主人还没来得及使用它就和星球一起化为尘埃,然后经历了无数的岁月,这个没有被使用上的墓穴被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然后被我们这群矿工给发现了,仅此而已。
一无所获让我感到失落,但是我觉得或许这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如果我真的因此成为富豪的话……事实上我对今后的人生还没有做好规划。
“比,我跟你讲哦,我刚才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通信器又一次打破了我的沉思,又是那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咕噜人。
“怎么?”又发现了类似的遗迹吗?老实说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
“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疤癞!他竟然在驾驶飞船哎!”咕噜人回答。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直不太理解咕噜人的思考逻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喜欢找我搭话。
“疤癞被分配去建设二号空港不是吗?我早餐的时候亲眼看到他跟着上了建设队的飞船哎,但是刚才他的飞船从我身边经过,我还和他打了招呼。”
“……也许你看错了吧。”我回答。
“不可能,我看的很清楚!”咕噜人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应了我。
这个话题让我觉得很无聊,我并不想继续讨论它,我关掉了通信器,现在我只想安静地享受宁静的时光。
仔细想来,有件事情我其实还是有些许在意的。
在那扇大门被打开的瞬间,我感觉到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事物逃了出来,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这种感觉,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长期宁静的生活让我的精神变得比较敏感。
今天早餐时间的遭遇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那个咕噜人告诉我的事。
当时我在食堂享用着我的早餐——一份摩尔燕麦粥,疤癞忽然坐在了我的对面和我了打招呼。
这让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坐的位置就是他之前用餐完毕之后让给我的,我并不觉得他会连续吃两份早餐,虽然在我看来蜥蜴人的外貌特征区别并不是很明显,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我觉得我不可能认错人。
我试探性地和他打了招呼,从他的反应来看我们今天像是第一次见面。
这很不寻常。
这些天来,似乎并不只有我和那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咕噜人有着类似的经历,有许多人目睹了同一个人连续出现甚至是短时间内出现了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有人告诉我他亲眼看着我驾驶着“伊比”号前往矿区,但是一转眼便看见我载着满满一飞船的矿石出现在卸料区。这不可思议,有人开始把这些怪事和先前被打开的遗迹联系到一起,有人建议应该终止二号空港的建设。
今天有人和矿头发生了争执,争执最终演变成了暴力,然后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被送进了医务室。
争执的起因很简单,因为疤癞死了,而且死状看上去很吓人,据说乳白色的血液从他深绿色皮肤里不断渗出来,在他死后几个小时都没有停止的迹象,这种奇怪的疾病矿区的医生也闻所未闻,所有人的陷入恐慌之中。为了稳定人心矿头召集了大家召开紧急会议,然而会议上有人提起了之前遗迹的事情,认为遗迹中有种某种微生物或者病毒导致了疤癞的死亡,而后那个挨揍的倒霉家伙对着矿头大吼,说什么警告过矿头“不要打开那扇门”,于是乎就有了之后的斗殴。
紧急会议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结果,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地蔓延开来,我不太确定正常的秩序还能维持多长时间,但愿疤癞的死亡是一切的结束。
我不太确定自己的精神是不是还正常。
那个咕噜人,就是那个我叫不出名字来的那一个,今天我在卸料区看到了他们。他们有两个人,外表、声音、行为全都一模一样,而且他们也全都看到了彼此,这让他们看上去很惶恐,紧接着是愤怒,互相指责对方是冒牌货,然后他们扭打在了一起,换做平日里如果有人发生口角继而动武的话周边的旁观者一定会跟着起哄,如果形势失控,人们就会上前把两个人给拉开。但是这一次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一幕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矿头赶到的现场的时候,有个咕噜人已经杀死了对方,他用他的门牙咬断了对方的脖子,然而从那个被杀死的咕噜人的伤口上流出的并不是血液,而是一种带着深紫色微光,如同凝胶一般流质,随后尸体如同融化的糖块一般开始溶解,那种液体沾染到了获胜一方的皮肤上,我亲眼看见他的皮肤开始溃烂,肌肉组织开始溶解,露出了骨头,随后就连骨头也开始发黑破碎,我听见了他痛苦的嚎叫,但是没有人上前帮助他,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矿头端起了喷火器将两具尸体焚烧成了灰烬,随后便是几分钟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有人开口了,再然后人们陷入了争吵之中,而我偷偷离开了现场。
今天我目睹的一切让我的思维陷入了混乱,我觉得我需要静一静,然后冷静的思考一下。
疤癞和咕噜人的死亡只是开始,随后越来越多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人们没办法分辨他们的真假,有人记得那个咕噜人的伤口没有鲜血、于是有人用利器刺死了其中的一个,但是流出来的液体是鲜血,紧接着有人杀死了另一个,但是尸体上流出的依然是血液,人们完全陷入了疯狂中,互相争斗、厮杀起来,这让我感到害怕,我决定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等待这场灾难过去。
在一条走廊的拐角处我发现了一具尸体,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里,我不知道他死了多久,但是那具尸体看上去就和传闻中疤癞的尸体一模一样,随后我又发现了第二具、第三具一模一样的尸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们的死亡。
有人想要驾驶飞船逃离,冲锋者级采矿船并不具备星际航行的能力,不过卸料区的货运船可以,然而起飞的货运船却突然失控撞毁了空港码头。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因为互相厮杀而死。
我想到了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我相信没人愿意接近那儿。
我来到了二号空港的深处,躲进了那处遗迹之中,宇航服的氧气可以让我支撑72个小时,我相信没人会来到这里。
宇航服储存的营养液可以保证我不会死于饥渴,但是氧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我必须得出去一趟。
暴乱已经停止了,现在整个矿区已经完全恢复了宁静,但我不确定除了我以外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如果矿区和外界完全失去联系的话,又或者有人曾经发出过求救信号的话,银河联邦的救援队应该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我相信只要活着就一定可以得救。
我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了,但是今天我看到了银河联邦的救援舰,我知道自己得救了,我不禁开始幻想得救之后的生活——我不打算在上太空了,我打算回到家乡、回到摩尔星去,事实上在矿区我每天抬头仰望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它。
联邦的救援队!我看到他们了,我兴奋的冲上前去,这就像孩童时代的我看到久未见面的父母一般。
一股炽热的火焰忽然吞没了我的身体,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和肉体正在迅速溶解,随着身体状态的变化,我发现自己回想起了某些我一直记得,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一度被遗忘的记忆。
我想起了我的造物主,他们很亲切,很和蔼,他们创造了我,给予了我肉体。他们教导我,赋予了我知识和能力,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是神圣的,我渴望能够和他们一样,但是……我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缘故,造物主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惶恐不安。
为什么我不能变得和你们一样?这些不是你们教给我的吗?究竟为什么?这让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编辑 星海一笑